一壶花茶的价码:宋人进青楼的现实
你以为古人逛青楼,像电视剧里那样潇洒写意?实际情况是,门还没进就得先掏一千五百块,上个楼再掏三千块。
普通百姓一个月工资全搭进去,连杯茶都喝不上。
到临安那几条热闹的灯市街,你别指望在门口看到什么“明码标价”。青楼门前挂的不是价目表,是脸色。老鸨把你从头到脚打量一遍:袍子是绸是麻,腰间挂的玉是羊脂还是路边摊,靴底是新补的还是老口子。她那一眼,比秤还准,差不多就知道你兜里能掏出几贯。先收一笔,名儿叫得体,叫“点花茶”。听着像是雅聚的门券,其实就是“先交份儿钱”的意思,少的几串铜钱,多的得要到几串,这还没坐下呢。
好不容易让你迈过门槛,屁股还没挨到椅子,小厮就笑吟吟端来一壶酒,说是给贵客压惊。这壶酒不咸不淡,但赏钱辣手,三四贯起步。你要是脸皮薄,放不下那“客官随意”的架子,就只好硬着头皮掏。一本写临安风月的旧书里对这些规矩说得很清楚——不是这家店会宰,基本上都是这个行当的“行当价”。不乐意?那就请,门在那边。
这两道坎,拦住了谁?拦住了我们口口声声说“要见世面”的小人物。你想,一个衙门里送文书的小差役,一个月也就那么一贯上下,硬着头皮来一次,光是进门的礼数,就差不多把半年光景掏干了。真别说“见姑娘”,他连给门前灯笼照个相都嫌贵。
可真走到里面,钱才开始哗啦啦往外出。青楼里的女子也分层次:楼下的只是陪笑端盏的,坐一晚上,价钱还算“亲民”;上房那批“清坐”,会唱、会抚琴、会接诗,你多说一句,她就多赚一贯;至于头牌,另一番天地。唐时有个官,姓刘名覃,为见“城中第一面”,托人拜门、奉上物什,结果那位只抬了下帘角,露了半张脸——价目,白银一百。你说夸张吧,可那一百两,在当时不止是钱,是面子,是圈子,是“你够不够格看我一眼”的门槛。
别说唐。到宋,正常的流程也够你受:菜得点,酒得开;姑娘过来,陪坐另算;她唱一支,你得“点唱”;唱完高兴了,打赏又是一路;边上伺候的公人小厮们,手心也要见银光。你要是抿着不掏,下回你再来,别说头牌,连楼梯口都有人拦你。如此这般,粗粗一算,一个晚上二十贯是起点。这数字放在账本上是几竖几横的笔画,放在一个小民身上,就是一年半的喘息。
有人会问:你这折算靠谱不靠谱?说几千、几万,凭什么。咱别拿教科书的调子讲,换一种算法:把钱当成“能吃多久”的量。宋人说一贯顶一两银,一两银大致能把一家三口的米缸填满两个月——你想想今天一家三口两个月的菜米油盐,大概得花多少?按最朴素的活法,也得上千出头。这么折过去,一两银就是千把块,二十两就是两万多。你看,这不是“瞎编”,这是肚子告诉你的账。
当然,各朝各代的银价跟水位似的,上下浮。明初朝廷说一两兑一千文,过了几个皇帝,变成八百、七百,到了万历,呵,四百。银子越发“轻”,你手里的采购力就瘦了。你拿明初的一两去比晚明的一两,根本不是一回事。所以有时有人说“花魁一夜一万”,另一个人说“四万”,两边都不见得错,他们可能说的是不同年月的“一两银子”。拿米价、拿饭钱、拿衣料的价码去对标,总比拿空喊的“币值”靠谱。
讲工资更直观。你听过“承符郎”吗?就是衙门里的跑腿差使。月里给多少?米。数起来有十一斛,换算下去,折成铜钱也不过一贯出头。按这算法,这位要想在青楼里坐上一晚,不喝不吃节衣缩食得攒快两年。两年啊。两年里逢年过节不买肉,不给娘亲添棉袄,只为有朝一日能在那盏红灯下面坐一回。坐完了呢?重头再来。你说这事现实不现实?
所以嘛,谁能常来?朝里的大员,世家里的郎,生意场上掌柜们的少东家。人家一个月三百、四百贯的俸,再加上各种“津贴”、地里的“职田”、逢年过节的赏,被子一掀银光闪闪。去一次,像咱们去街角的小酒馆。你看《金瓶梅》里那个卖药材的,第一回进丽春院,随手就是五十贯。为什么?他看重的不是酒,是场子里那股“我来就是主角”的劲儿。五十贯对他,是一笔生意的涨跌;对小民,是四五年的光阴。
你说“穷书生遇见花魁,一唱三叹,便结连理”,那是戏台上的曲子。生活没那么爱人,老鸨更不做慈善。你穿着补了又补的长衫站在门前,里面的人说笑声像潮水,你却摸着袖口,知道自己连“花茶”都点不起。古人爱讲风雅,可风雅是要银子撑腰的。临安那几条街上,夜里灯笼照得如同小日头,笙箫管弦一片,门里门外是两种天气——门里春风得意,门外北风透骨。
说到这,其实有一点挺扎心:价码不是价码,是门槛。真要论“文化”,青楼不单卖笑,也卖词曲、卖技艺、卖一种“懂不懂”的交往。可“懂”这件事,也需要钱来买门票。你出不起,连见识都见识不到。它不是单纯的消费差距,是一条像堤坝一样的缝:有的人生来就在堤坝内侧,风平浪静;有的人一辈子都在外面呛水。
换个角度说,古人的夜生活跟今人的高级会所,也没太大差别。今天你去城里某家会所,门口先刷个“开卡”,再买酒水位,后面是服务费、小费,所有人都笑脸迎你,但每个笑脸背后都标好了数字。古人也是,“花茶”、“支酒”、“唱资”、“打发小厮”,一环扣一环。灯越亮,越说明这地方贵;声越嘈,越说明里面有人替你把钱数清楚了。
我常在想,那些写尽风月的笔墨,没怎么写过门口的那块影子——站在门边的,是谁?也许是个入京赶考的寒士,攥着那点盘缠,踟蹰半晌转头走了;也许是个刚领了米的承符郎,站着听一曲,怕被人看见,缩着身子一溜烟跑了。也许他回家以后跟妻子说,城里真热闹啊,什么都有。妻子问,给你倒酒的是个什么模样?他笑笑,不说话。因为他压根没看到。
所以别再说“古人潇洒”,潇洒是有成本的。有人天生有余钱去练习“洒脱”,有人连看一眼的资格都要咬牙攒几年。到头来,留下几句“花里胡哨”的曲词,和一地被风吹散的铜钱声。你我若是生在那时,又会落在门的哪一面?这问题,想起来就有点凉。灯火,照得再明,也照不透人心里那条看不见的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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